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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三十年前如果你做跟我一樣的事,可能會有生命危險。」

南千住,如下圖所示,是日比谷線的第二站。比起其他站來說,南千住是一個更為深沉的地方,像是那些充滿緊張感的居酒屋,還有過往時代剩餘的氣味,躲在夾縫中生存的人們,還有搖身一變成為觀光客喜歡的宿民街。太多太多沒辦法說完,這些都是為什麼我要分三集來寫的原因。

有一些超市跟店家我先稍微帶過,等到之後補上時,會再另外發一篇遊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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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前往南千住的方法,其實你不一定要坐日比谷線才能到南千住,從上圖看來,你可以搭JR常磐線或築波快線等等其他線都能到南千住。

下列是景點與美食的目錄,給沒時間看故事的人參考:

● ● ● 南千住美食與景點● ● ●
類型 圖示或說明 食記或遊記連結
鰻魚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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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其林一星鰻魚飯尾花
景點 淚橋(哭橋)            
景點 斬首地藏  
景點 小塚原刑場跡  
景點 山谷  
景點 流浪漢之家玉姬公園  
居酒屋 大坪屋  
居酒屋 大 林  
章魚燒 undefined 超能力章魚燒
景點 いろは会商店街  
購物 西松屋  
購物 三德超市  
購物 LIFE超市  
景點 千住大橋  
燒肉 undefined 焼肉 おもに亭 LaLaテラス南千住店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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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胎盤工廠下游的死刑犯終焉之地」

第一次見到太太的表妹靜子是在五年前,那時她剛滿18歲,高中畢業後的暑假來台灣玩。曾經跟太太還有她一起在民生東路的熱炒店吃過飯,對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啤酒喝起來很嚇人的日本小女生。

前些陣子太太跟我說她們全家後來因為妹夫調任的關係,住到了南千住來,由於我跟太太參加過她的婚禮,我們便約了一起吃飯。妹夫跟她一直都沒什麼改變,一直都是結婚那時的模樣,頂多就是因為生了小孩的緣故,變得稍微豐腴一點而已。

我們約在「焼肉 おもに亭 LaLaテラス南千住店」,算是很划算的一家燒肉吃到飽。大概一個人只要3000円左右就能吃到大概115種菜色,如果不是假日去的話,品質都還算過得去。

靜子也沒什麼變,唯一多的就是會說起在大阪唸書時發生的笑話,像是「常常在大阪被說像是神戶人,對方總以為我會高興的花枝亂顫,而我只是冷冷的回我本來就是神戶出身的阿」那種尷尬場面。

太太提起了我正在寫日比谷線的遊記,便問起了表妹與妹夫南千住有沒有比較有趣且Deep的地方。由於時間已晚,我便跟表妹約好下次見面聊天的時間。妹夫說他曾經去過車站附近的一家居酒屋,是緊張感很強的一個地方,還有南千住兩家有名的緊張酒場,並囑咐表妹下次見面的時候告訴我。

。。。

「其實我很討厭南千住JR車站,我已經好久好久沒到那個地方附近了。」

我看著有點緊張的表妹說話,她拿起咖啡杯在杯緣留下淡淡粉紅的唇印,而我的小姪子則在嬰兒車裡安詳地睡覺。

「那時候我剛來,下了JR站後也不知道該怎麼走,便走到一家寺廟的附近,便覺得頭很暈人很不舒服,回來又吐又發燒了一週,後來我就再也沒靠近那個地方了。 」

「那間廟離JR南千住站很近嗎?」

「嗯,只要從某一個出口走出來就一定會看見。」

我想起了那個斬首地藏的寺廟,我想靜子說的就是葬了許多死刑犯的「小塚原回向院」。裡面埋葬了江戶時代的有名死刑犯與俠客,像是專門偷東西的「鼠小僧」,有名的女殺手「高橋お伝」,跟江戶時代的大流氓「片岡直次郎」及當時有名的俠客「腕の喜三郎」。其實我在那裡也有一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經驗,便跟靜子緩緩說起我的經驗。

那是冬天的時候吧,我去南千住附近的尾花吃飯,吃完飯後我就晃進了小塚原回向院。那時候我走的是後院,便是由墓碑那邊走了過去。我看到幾個很有趣的墓,像是「鼠小僧」跟「腕の喜三郎」,就很好奇那是誰,便拿起了相機拍照。結果相機整台都無法開機,那是很奇怪的,因為我剛剛才拍完尾花的照片,也確定電池是充滿電的。結果一走出寺廟,又能開機了,可是我要拍照的時候,又啪一聲沒電了。我只好無趣的回家,從那時之後,相機就沒出什麼問題了。

「我想可能是天氣太冷了吧。」我說。

咖啡廳裡突然安靜了起來,我看著靜子的表情越加凝重了,便趕快轉了話題。

「那個,我常常看到有人在荒川上釣魚,感覺這裡生活挺悠閒的呢!」
「你不知道嗎?那個實在噁心死了。」靜子一臉厭惡的說。

靜子說到,荒川上游的町屋有著胞衣工廠與皮革工廠,除了會排放燃燒的黑煙之外,也會有污水排到荒川上。她跟我說你沒看荒川上面都濁濁的嗎?她參加的主婦之友會,就好幾次請願抗議這件事情。

「胞衣?」我問。
「就是胎盤,包括水子甚至是墮胎的遺體,都在那裡處理呢。」

沒想到一問之下氣氛更凝重了,這時小姪子醒了過來,也不哭鬧,就瞪著大大可愛的眼睛找媽媽。靜子笑著把小姪子抱了起來,我看氣氛緩和了一點,便問起了南千住這裡有什麼有趣的店,還有在這裡生活的心得什麼。

靜子說由於她住的是後期蓋好的高層公寓,生活圈大致就是在LaLaテラス附近,頂多偶而去三德買買新鮮便宜的水果,或是在LIFE超市買菜,還有逛逛小朋友用品的西松屋。出遠門的話大多就是坐日比谷線往目黑的方向過去,或在上野轉車。

「那尾花呢?」
「那個我吃不慣呢!烤鰻魚就是要酥皮!名古屋的酥皮鰻魚阿!」

聊著聊著已是下午時分,我跟靜子問到了妹夫說的那家居酒屋,還有這邊附近的老街後,就準備要去實地拍幾張照片了。

「最後一個問題,幫我朋友問的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就是阿,日本女生是不是不太愛說話,在網路上跟見面也是呢?」

「哪有阿,那是看人好不好,跟你沒話聊就懶得理你了,喜歡你的話多跟你說幾句還來不及呢。」

親愛的朋友,我已經幫你問了,所以可以放棄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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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南千住的街道上騎著腳踏車,走過這家開過一甲子閉店的蕎麥麵店。開店開了一甲子是什麼概念呢?是那種爸爸跟兒子還有孫子都很喜歡這家店的概念嗎?不過這樣的店越來越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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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沿著鐵軌往住宅區走去,不時可以看到南千住有著大大小小的民宿及旅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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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家白梅便是其中之一的民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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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進商店街後,可以看到不少家已經斑駁的老店,看起來都已經停止營業好一段時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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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只剩下當鋪的燈還兀自亮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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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這裡,這家生駒軒算是商店街最有名的店,也是這裡歷史最久的中華料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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趁著五點店剛開的時候,我到了妹夫介紹的居酒屋,大坪屋。一進去就看到牆上寫著「禁止攝影」,我摸了摸相機的包包跟口袋裡的手機,確認一下有沒有在固定的地方,到時候一不小心掉出來可是會讓人誤會的。

我點了啤酒跟幾串串燒,就坐在吧台上享受著老店裡的沉靜時光,我看著老舊的CRT電視,不時發著光與上面模糊的影像。

「黑魔女果然厲害阿。」旁邊的老伯跟他的朋友說。
「黑魔女果然都沒有變呢!」老伯的朋友說。

黑魔女?倒是燃起我的好奇心了。

「不好意思,誰是黑魔女阿?」我向老伯問。
「就這家店的老闆娘阿。」老伯說。

我看著老闆娘表情嚴肅的在我面前放了啤酒跟串燒,一陣風地又轉回廚房了。

喝了幾口酒,吃了幾口串燒後,換老伯來找我聊天了。

「小哥,你不像這裡的人,你是來旅行的喔。」
「嗯,是阿,不過南千住好像就還好而已呢。」
「你走了哪裡呢?」

我跟老伯說我在南千住的街道上走來走去,走到生駒軒的老街上,僅此而已。

「你還沒去過山谷?」老伯說,這裡山谷的發音是sanya,有三家的意思。
「三家?!三家房屋嗎?」
「不是,是山谷,是山的山,谷中的谷。」老伯說完跟老闆娘要了筆,寫給我看。

「去哪裡做什麼?那裡都是一群可憐人,有什麼好看的呢?」老闆娘說完又一陣風回廚房了。
「小哥,你一定要去看看。」老伯說。

我點點頭,又喝了一口啤酒。

「是不是有首歌叫做山谷勃露斯?」老伯的朋友說,即是山谷Blues。
「對阿對阿,好像是這樣唱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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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下午,我把家裡的事忙完後,又騎車前往南千住,這次我的目標是山谷,即是南千住充滿便宜旅館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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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「淚橋」下看到的晴空塔,淚橋我好像有點印象,是哭橋嗎?但我記不起來,我在找著晴空塔的好角度的時候,有個老爺爺跟我搭話。

「小哥,現在的相機好先進阿,想當年,我在這裡還是用底片機呢。」老爺爺說。

我點點頭,老爺爺對我說那時候可是拍一張就要撥一下,我想起了我爺爺留下來的RICOH老相機,不也是那樣嗎?

「老爺爺,這裡是不是曾經是山谷最熱鬧的地方呢?」我問。
「山谷?這裡有好多故事呢?你知道嗎?那間粉紅色的房子,以前有好多手配師在那裡,而如果時間再拉回三十年前,在這裡拍照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。我跟你說。。。」

於是我從沒想到,我會跟這個七十幾歲的老爺爺,走進這南千住最深處的地方。

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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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活著跟死去都一無所有。」

我常在想,淚橋的意思是說那些趕赴小塚原刑場的死刑犯在橋上哭泣,還是送行的人只哭到這裡。但對於露宿在山谷的無家可歸之人,他們的眼淚早在1980年代已經流乾。

有幾個朋友私底下傳訊給我,問我說旅行何必那麼沉重呢?我說或多或少,旅行都帶點沉重的意味,不論是你要逃離些什麼, 或是想要完成些什麼,例如走完行程吃美食或在IG上打卡什麼的,多少都帶點那麼不自由的壓力。但追根究底來說,生活本身不就是很沉重嗎?旅行也是生活的一部份,如同死不是生的結束,而是生的一部份一般。

於是我選擇最沉重的方式來旅行,回頭一望,那些生活的沉重,似乎都是可以接受的了。

由於日文真的沒有很好,我僅能把我聽懂的部分寫出來,敬請見諒。

。。。

「從那邊來拍,就可以拍到整個淚橋的十字路口與晴空塔,之前有個外國人來這裡,也是我帶著他走過整個山谷。」老爺爺說。

我聽著老爺爺的說明,停下腳踏車,跑到對面去拍了幾張照片,又氣喘吁吁的跑回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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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爺爺就坐在路邊的欄杆上,緩緩地掏出一根煙來,顫抖的手一直沒辦法點著煙。我一把把打火機接了過來,護住火幫老爺爺把煙點上。我看著老爺爺深深吐出一口煙,眼神平靜許多,緩緩的看著晴空塔的方向說。

「當年的山谷抗爭是最和平也是最黑暗的,自從死了兩個肯為山谷發聲的人後,表面和平的抗爭便轉向更激烈的地下化。年輕人,你有經歷過抗爭嗎?」

我想起了我曾在太陽花靜坐的畫面,我搖搖頭。

「沒有。」我說。
「那時候來到山谷的人,都是些無家可歸的人,活著跟死去都一無所有(なにもない)。而與黑道勾結的手配師,就在這些一無所有的人身上進行壓榨。對他們來說去花天酒地半小時花的幾千日幣,可能就是那些日僱勞動者好幾天的生活費。」

なにもない這幾個字一直在我心裡迴盪著,而後面實際去看過玉姬公園後,我才能深深體會這幾個字的意思。而手配師有點像是介紹工作的掮客,三十多年前,手配師就在照片左側的粉紅色建築那邊找人去工作。這些工作幾乎都是工地的勞力工作,薪水少,沒有保險,而導火線則是黑道介入了手配師這邊,向尋求工作的人收取高額的佣金跟介紹費。

然而黑道找錯了人,這些人一無所有,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。

於是1983年11月3日,就在這裡,十字路口的正中心,聚眾鬥毆事件發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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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爺爺,你怎麼這麼清楚阿。」我問。
「1984年的時候,佐藤導演被黑道刺殺身亡,身為記者的我,被派到了這裡來。」老爺爺指著玉姬公園方向的一條街說:「佐藤導演就是死在這裡。」

佐藤導演即是拍攝「山谷─やられたらやりかえせ」這部紀錄片的人,他在1984年這裡附近被黑道刺殺身亡,老爺爺那年三十多歲,算是報社的中堅記者,來這邊採訪了一段時間,也認識了一些人。後來陸陸續續還有過來拜訪這些山谷的無家可歸者,前幾年妻子過世了,就常常來這裡住上一段日子。

「檯面上的抗爭雖然層出不窮,不過表現的方式大多趨於和平,但從佐藤導演追悼會時的大規模鬥毆後,才開始走向地下化與過激化。」

所謂抗爭,是不是至少都帶點不文明性呢?也就是為了讓深處長期文明的我們去注意這件事,一定程度的不文明性是必須的,然而和平的抗爭我實在不能想像,那不就和談判一樣了嗎?然而若談判有效,誰還需要抗爭呢?

老爺爺打斷了我的思緒,指著小巷的一個角落說:「那時的夜晚,我們在玉姬公園輪流守夜,每天晚上都有暗殺或襲擊出現,每每清晨的時候,總會有人倒在地上,有的重傷,有的身體早已冰冷。有些是我們的人,有些是黑道的手下。」

「那時候在山谷的日僱勞動者有多少人呢?」
「一萬五千人左右吧,現在大概剩下兩三千人,政府多少能幫忙一下,或許 過幾年後,大家都不在了也不一定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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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年輕人,你有看過月極Locker嗎?」老爺爺問我。
「那是什麼?」
「就是一次包月的置物櫃。」

到底是什麼人會用這種包月的置物櫃呢?真的有點無法想像。

我跟老爺爺就坐在包月的置物櫃前發呆,不知道過了多久,久得讓我覺得老爺爺睡著了。

「老爺爺?」
「嗯?」
「大丈夫嗎?」
「好餓阿。」

我問了老爺爺這裡有什麼好吃,老爺爺一直說那個肉包最好吃了。

「什麼肉包?」我問。

我看著老爺爺指著7-11的方向,一直說那個肉包好好吃阿。

「啊~是這個阿,好,老爺爺你等我,我去買給你吃喔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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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用跑的三步做兩步跑到7-11買了兩個肉包,又跑回置物櫃前。只是在那裡等著我的,是空無一人的欄杆,跟被風吹散的淡淡煙味。

「老爺爺?」我大聲的喊了幾聲,左右張望一下,卻是一點也沒有老爺爺的身影。

見鬼了?我納悶的想,該不會是靈異事件吧。我走回7-11牽之前停在旁邊的腳踏車,一個7-11的店員走了出來扶好被風吹倒的旗子。

「那個?你知道有一個老爺爺嗎?」我問店員,店員一臉疑惑的看著我。我看著她的名牌,好像是中國人,我便用中文再問一次。

「唉呀,原來你也會說中文阿。」店員說。
「那個,你知道有一個好像很愛吃這個肉包的老爺爺來這裡買過肉包嗎?」我問,反正死馬當活馬醫了。
「阿,那個阿,你從這邊走一會兒,右轉有一個路口,那邊常常有一群老人聚在那裡呢!」
「謝謝!謝謝!」我拉起腳踏車騎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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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,剛剛帶著我走來走去的老爺爺就坐在地上,喝著小杯的清酒。

「老爺爺,您要的肉包,還有您怎麼跑到這裡來了。」我晃了晃手上的肉包。
「喔喔喔,這個就是我剛剛說的小哥,唉阿,看到有酒我就過來喝囉。」老爺爺說。

其餘的老伯見了我就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談起來,「小哥,你對俺的山谷有興趣阿。」「等等來去玉姬公園坐坐,我們喝一杯。」「那個時候阿,黑道一刀砍過來,我可是用手就擋住了。」說完後還捲起袖子秀出傷疤來,我心想,這些人也太熱情了。

而有一個老伯秀著手上剛領到的一萬元日幣,一直說著「發工資啦,我也是有錢人了阿。」老爺爺揮了揮手說:「我的年金剛發下來,我請大家跟這個小哥喝酒好了,我們去大林吧。」

「老爺爺,不用啦。」我說,不過老爺爺卻一把接過肉包說,就當作你買肉包給我的謝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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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話說小哥,你的攜帶跟相機,最好收起來比較好。」一個老伯對我說,其他老伯也附和著說。

我有點搞不清楚頭緒,就把相機跟手機好好的收好。老爺爺推開門,店裡已有幾個人靜靜的坐著,老爺爺跟其他老伯使了使眼色,分成兩組人坐到店內裝作不認識的兩群人一樣。

「用什麼手機!給我出去!」老闆大聲的斥喝讓我嚇了一跳,我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口袋,確定手機沒有掉出來。

「大丈夫,大丈夫,是那個人。」老爺爺拍拍我的背說。
「我,我都還沒拿出來。」那個人支支吾吾的說,趕緊跑了出去,而我只聽到像是手機震動的嗡嗡聲。
「年輕人,你知道山谷的規矩嗎?」老爺爺說。

。。。

そして、山谷で秩序を守り生きていくため厳しいルールがある。
・飲酒入店禁止
・写真撮影禁止
・携帯電話禁止
・喫煙禁止
・4人以上の入店禁止
・大声禁止

。。。

「這裡的老闆很精的喔,你手放到手機附近,他就會盯著你。老闆你說是不是?」老爺爺說。

不苟言笑的老闆點點頭,替老爺爺送上了一杯酒來。

「年輕人,想吃什麼都可以點喔。」
「好。。。」不過我被這麼一嚇,好像都已經飽了。

我試著問他們這裡有什麼好吃的,他們可能沒辦法用華麗又浮誇的言語形容美食讓你感同身受,但他們卻能用粗淺而真摯的話語告訴你生活的苦是最好的調味料。

「這個工作完後來一杯最棒啦,如果你剛搬完重物的話,來一份煮牛內臟是最美味的。」另一個老阿伯說。
「好,那我要這個。」

店內裊裊的線香織成了一條帶著淡淡香氣的白線,不知怎麼的,我總算能放鬆起來了。

「老爺爺,為什麼這家店有鐵柵欄阿。」我問。

只見老爺爺從懷中抽出一張照片說,這裡以前可是抗爭地點阿,如下圖,大家看得清楚嗎?

我看著照片,那時候還真夠刺激的。

而我小聲地問老爺爺,在山谷的人都是怎麼樣的人呢?

老爺爺喝了一口就對我說:「你認為他們是可憐的人嗎?」我點點頭,老爺爺揮揮手說:「不,他們跟你還有我一樣,都是普通人,只是運氣比較不好而已。」

老爺爺指著一個老伯說他以前也是會社員阿,公司惡意倒閉後妻子離婚了,他就來這裡了。那個老伯是大老闆阿,公司倒閉後欠了債也就來這裡了。而那個人出身(我猜可能是部落民的意思)不好,但他還是非常努力阿,不過還是只能到這裡來。另一個老伯犯了小罪,就沒辦法找到好一點的工作了。這裡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故事,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故事。但在這裡大家都是平等的,也沒錯嘛,大家一樣無家可歸,就住在公園內,有什麼誰比較優越的呢?

「世間的幸福好像只有一種,不幸的種類卻數不清了。」我說。
「你這年輕人還不簡單呢,乾杯。」老爺爺說。

大林的料理的確不錯,由於來的人大多都是山谷的人,份量給得足,酒也夠濃,不吃飽不喝醉,日子怎麼過得快樂呢?不過我更喜歡的,是店內的安靜氣氛。

吃飽喝足後,我在門口一一跟他們說謝謝。

「回家囉,要不要來我家坐坐,那個年輕人。」一個老伯對我說。
「什麼嘛,那也是我家阿。」另一個老伯說。
「你們都住在一起?」
「是我們都住在一起。」其他老伯也這麼說。
「那,我也去看看好了。」我說。

而我沒想到的是,我會發現,快樂跟你擁有什麼並不相干,而跟你沒有什麼息息相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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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孤獨的美食家與明日之丈,還有那些我不忍再多看一眼的人們。」

那些屬於「宿民街」的故事。

以下取自維基。

在日文寫作『ドヤ街』,其實就是日文的『宿(ヤド)』【是「民宿」的意思】的相反寫法,對20紀中葉時期的日本人來說,那裡是日僱勞動者集中區,是給那些員工、和外來的旅客住宿的地方,但是那時住的環境實在不像是給人住的,因此那時的日本人常把那住宿的地方反唸稱之為宿民街(ドヤ街),意思是那裡居住著許多人口,而廉價的環境讓人直搖頭的地方。然而到了21世紀的現在則改裝的煥然一新,以往不同人也沒有那麼多,環境也變的好多了,不過那裡好一點的說法則被稱為『簡易宿所』,但是時常還是被稱為宿民街。

老伯帶著我,沿著晴空塔的亮光,一步一步走向玉姬公園。但老實說,我不希望您夜晚的時候來到這邊,畢竟或多或少會有一些治安上的顧慮。有人說這裡治安變好了,但也不少人抱持著反對的意見。我不排斥您來這邊看,但如果可以的話,我希望您白天來。

「你們這麼多人住一起阿,一定是很棒的地方。」我說,不知怎麼地,那種日本客套的習氣,也感染了我這個身為觀光客的人。
「當然很棒啦,空氣又好,地方也很寬敞。」其中一個老伯說。

映入我眼簾的是昏暗燈光下閃著淡藍反光的帳篷。

「喔耶!」躺在地上的一個人坐了起來,朝向我們這邊揮了揮手。

老伯搖了搖手上的塑膠袋說:「買了很多好東西回來。」

我看著有好幾個人從地上坐了起來,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,有一種Michael Jackson的Thriller之感。我有點緊張,腳邊又滑過毛茸茸的東西,我趕緊退到一旁,原來是兩隻被綁在溜滑梯下的小貓。

「大丈夫,大丈夫,他們不是壞人。」老爺爺說。

我仔細看了看,這些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伯,而在公園的另一側,有幾個比較年輕一點的人在喝酒抽煙煮著東西,但雖然年輕一點,也大概是四十歲後半左右。

「あのね,這個年輕人想來聽聽山谷的故事。」
「是哪個學校的阿,每年都有好多學生來這裡採訪呢。」坐在地上的老伯說。
「不,不是,我是來旅行的,只是想了解這個地方。」我趕緊解釋。
「坐阿坐阿~」老伯說。

老伯說到今年冬天,由於山谷這邊的工作減少了,而在募集食材及資源的情況不是很樂觀,今年的寒冬就有一些人被凍死了。我看著老伯說得輕鬆,很難想像光鮮亮麗的東京裡,在璀璨的晴空塔下,還有這樣一個地方。然而越是往東京的深處走,你越能發現一些你難以想像的故事與街區。像是入谷的奧姆真理教住宅,或是六本木的SM俱樂部街區等等,光是一條日比谷線,就有很多很深很深的地方。

可參考這個網址:https://yamanichirou.jimdo.com

「說到底,我們都是沒有了家族的人。」另一個老伯說。
「那個誰誰,你怎麼會來山谷阿。」老伯對著另一個老伯說。
「福島的工作結束了阿,65歲了,只能來這裡碰碰運氣,過一天是一天了。」

而夜越來越深,越來越多帶著鴨舌帽的人們聚集在公園裡,有帳篷的人就躲進帳篷裡,沒帳篷的就靠在露天的暖爐旁小口小口喝著酒。而我也越聽越多故事,這些故事並不美好,而他們講來毫不悲傷,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。

「那個,要拍照嗎?」一個老伯抱起了貓來對我一笑。
「啊,好。」

我幫在場的老伯們,一一拍了照片。

「啊,這些照片。」我說。
「大丈夫~大丈夫~我們一無所有,沒有親人,也沒有回去的地方了。你要放在網路也好,我們沒人記得,也不怕被人忘記。」老伯說。
「話說最近工作的消息都放在ネット(網路)上阿。」
「那個誰誰誰,還去學了電腦跟智慧型手機呢。」
「那可要請他多幫我們注意一下。」

拿著相機的我有點尷尬。

老爺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:「那邊還有一條商店街,就是那個あしたのジョー的商店街。」
「あしたのジョー?」
「是我們那個時代的漫畫,夜深了,該回去了,路上小心呢~(気をつけて)」

我道別了老爺爺跟老伯們,騎上了腳踏車,往著深邃的黑夜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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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續三天,一個地方來了三次,還真的有點吃不消。我趁著走完八丁堀老街的黃昏,來到了老爺爺提到いろは会商店街。いろは会商店街是個受盡折磨的地方,怎麼說呢?它曾經繁華,然後沒落。後來又因為あしたのジョー這個漫畫而紅極一時,然而今時今日,又是沒落蕭條的商店街了。

我在網路上查了「あしたのジョー」,便是1968年開始連載的小拳王,那部漫畫裡,切切實實地說了關於山谷的生活與故事,還有宿民街的點點滴滴。

於是矢吹丈來到了這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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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到了賞識他的丹下段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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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與力石徹一戰後,便開始了矢吹丈的拳擊之路。

而一開始的場景,便是在這個地方。最後矢吹丈燃燒殆盡了,那一幕變成了很多人難以往懷的一個畫面。

而還有一個漫畫的起源也在這裡,我也是網路上找到的,就是「孤獨的美食家。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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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沒聽錯,孤獨的美食家的第一話,便是由山谷開始。

然而當初做為腳本的那家店「きぬ川」,因為老闆已經八十歲了,就在2017年的10月把店收起來了。而從此山谷就少了一家60多年的大眾食堂,也少了一個漫畫迷可以朝聖的地方。

時代變的速度很快,彷彿一下就從指尖溜走一樣,不是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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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這裡的大眾酒場「追分」,每到下午就高朋滿座。

我跟隔壁的老伯攀談了起來,問起「きぬ川」,老伯跟我說那是非常讓人懷念的下町風味。店家的料理很簡單又便宜,因此連醃菜都是自製的,沒辦法花大錢買現成的。殊不知就是因為是自製的,風味才那麼自然清淡,就著飯吃也香,配酒喝也美。而能作為孤獨的美食家中的第一家店,想必對於作者有著特別不一樣的情感。

我想起我的第一家餐廳,是一家在御茶水的豬排飯店,開了將近快60多年吧,叫做とんかついもや。這家店也在幾年前關了,對我來說,這家店炸的功力並不比豚太差,當然肉質是比不上的,但一份只要800円,你不覺得超划算嗎?

於是那藏在桌椅中的淡淡油膩氣味,豬排的酥脆口感,醬汁的酸甜芬芳,還有自製醃菜的淺淺鹹味,就像甜甜的砂糖溶在了水了,回想起來一有一絲絲的甜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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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時,我看到千住大橋的落日餘暉,靈機一動,便賣力的往河邊騎去,找到了一個很美的觀景點,架好腳架坐了下來。

拍了幾張夜景後,我翻著相機挑著拍得還可以的夜景,於是我看到了玉姬公園的那些人們所留下的照片。他們是那麼的開心,那麼無所謂,那麼的珍惜當下,有酒就喝有工作就作,雖然他們在社會上可能是地位比較低下,甚至被不少人所嫌惡。但他們過得比誰都還認真,有力氣就站出來幫人,有好東西就跟朋友分享,而在幾年前,他們都是對抗惡勢力的戰友。

我又有什麼資格把他們的照片放上來賺點閱率呢?

於是我把這些照片都刪了,用力的記住他們,在我的心裡,這樣就夠了。

而我突然覺得好累,就這樣坐在河邊,如同最後一幕燃燒殆盡的史吹丈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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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我還想說說那一家豬排店,我的第一篇食記。

那是2014年的夏天吧,那時候我剛學完五十音,考試的時候我還忘記了幾個,讓我意識到日文的學習好像對我有點障礙。不過我還是沒有放棄,放學後就跟著程度比較好的同學到處去吃吃喝喝。

2015-12-16 14.26.40

於是我到了とんかついもや,とんかついもや算是緊張感很重的一家餐廳。裡面的店員年紀都很大,你加太多豬排醬還會唸你這樣就吃不到原味了。吃完時,我一直問同學說吃飽了要說些什麼,同學就叫我說「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」這樣就好。我很緊張的在心裡一直覆誦,臨走時我在臉很臭的老闆面前結結巴巴的說了出來,然而老闆竟然對我微微笑的說了聲謝謝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老闆笑。

而第二次看到老闆笑的時候,是我畢業後問老闆說能不能把這家店寫到網路上,老闆笑著說沒問題阿,那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老闆笑。

於是這家店就消失在歲月裡,變成了一家只能在回憶中造訪的店了。

而那時我便對自己說,要寫一些大家不會吃到的街邊小食,因為我寫食記不是為了炫耀,而是這份情感我想傳達給你。你也能輕易的收到,不用花上很多錢,不用花上很多時間,你不用太多期待,來了就放鬆,然後感受食物與情感的連結,這樣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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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幾天騎車到北千住時,我遇到了在玉姬公園認識的一個大叔,我們相視了一段時間,接著心領神會的微笑。

活在當下,不是嗎?

南千住 完

。。。

2018年11月。

「老婆,那個我參加了奧姆真理教的抗。。。」
「什麼?!你說什麼鬼!」
「不是啦,我說奧姆真理教的抗議遊行啦,我去入谷逛的時候,跟著隊伍側拍了一下,然後跟一個叫做杉本的大叔聊了一下。」
「拜託!你講話清楚一點好不好。」

下一回 日比谷線入谷站  地下鐵事件與約束的場所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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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魚漿夫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