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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成一個告別需要多長呢?
三分鐘夠嗎?
如果不夠,那麼一個小時呢?
再不夠的話,一天呢?
如果還是不夠,一個月夠嗎? 那麼一年呢?十年呢?二十年呢? 我們從沒想過告別的事,因為太年輕, 多半也是不去想,不是嗎? 我有時會想起阿勝以前的樣子, 不過那已經回不來了, 一切一切就跟風乾的墨水一樣, 無論如何加水,都只是更模糊不清而已。 這篇文章昨天已經打一半了, 今天補完就先放上來,無論如何, 謝謝大家看我的文章。 再來,就要回到2008年了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那是彰化頗負盛名的醫院, 這間醫院不在乎你的信仰,你只要生病了, 你永遠都是他們所在乎的。 我照著胖呆給我的房間號碼直接奔往普通病房, 等等,普通病房? 我一開門,就聽到大家在裡面談天說笑的聲音。 「那個實在有夠痛的啦,有時候那個狼牙棒喔, 打在自己背上,要弓一下把它彈開。才不會受傷啦。(台語)」 阿勝他爸爽朗的談著。 「靠北喔,那我怎麼辦,我又不會演。」阿勝說。 「上次不是教過你了。(台語)」 我看了看房間內,阿勝他爸躺在病床上, 臉色並不十分差,旁邊坐著阿勝他媽、阿勝還有胖呆。 「眼鏡仔,你來了喔。來來來,泡茶泡茶。」 阿勝他爸說。 我拉了胖呆過來小聲說: 「靠北喔,什麼事情大條了啦,是怎樣啦。」 「等等跟你說啦,喝茶喝茶。」 「來來來,你們知道嗎? 其實我不是一開始就作乩童的。」阿勝他爸說。 「那麼夭壽的事情不要說啦。」阿勝他媽有點不悅。 「阿爸,我聽很多次了啦。」阿勝說。 「他們沒聽過啦,來來來,喝茶。」 「我跟你們說喔,那時候我很窮,窮到鬼都不怕了。」 阿勝他爸小時候家裡窮,窮也算了, 又不愛唸書,整天都是在街邊打架的無業流氓。 那時他年齡只有十六七歲,就這樣混了好幾年。 那時農村窮,除了死之外,好像沒什麼比死還可怕, 同鄉的朋友介紹有好賺的事,就是當乩童。 為什麼呢?就是因為那時候大家瘋六合彩, 也就是大家樂。 說到賭阿,台灣人有時後就是這麼拼一口氣, 所以有人賭贏了家財萬貫,買屋買房, 賭輸了傾家蕩產妻離子散,更甚的拆廟放火。 那年二十五,因為真的不想當農夫, 所以阿勝他爸跟了一個師傅, 進行乩童的訓練。想也知道,乩童不是免洗筷, 不是用了就丟,也是要經過許許多多的訓練。 不是路邊找一個人,說你天縱英才,來來來, 等等就可以附身,然後王爺、太子或濟公輪流上身, 弄得好像USB隨身碟一樣。 「那時候根本沒什麼訓練,根本就是演的, 你說痛不痛,痛到靠北!(台語)」阿勝他爸說。 「但大家就是瘋六合彩阿,這個乩童不準, 就換下一個。(台語)」 什麼法器插臉,什麼打背阿,砍肚子阿, 就是一定要見血,痛怎麼辦,就是喝酒, 不然就是弄到麻痺。 像古代南美洲喝完龍舌蘭就去活人獻祭一樣, 你說有沒有附身,附鬼還差不多, 那時候乩童都吃喝嫖賭,神會來嗎? 「連鬼都請不來。」阿勝他爸說,阿勝他媽在旁邊白眼。 我那時候在台南演乩童,有兩次真的運氣好, 猜中了幾個號碼,信徒就跟瘋了一樣,把金項鍊阿, 金戒指往我身上戴,我一隻手可以掛二三十支金戒指耶。 「其實我們都跟組頭串通好啦,每次開完牌, 就拿著大家簽賭的錢,去組頭跟師傅那邊, 然後討論下次開什麼。只是沒想到有一次。」阿勝他爸說。 那次,開的牌全部槓龜,要去跟組頭討論怎麼跑路的時候, 阿勝他爸拿著錢要去組頭家的時候,遠遠就看到一群人。 「實在是有夠夭壽的,組頭活活被一群人拖出來摔, 我的師傅被打的趴在地上,組頭家裡的金條阿, 現金全部被翻出來還給大家。」 「後來呢?」 「攏西了了啦。」阿勝他爸說。 我嚇死了啦,也不管怎麼,就往山裡面跑, 不走大路,都走草叢,不知道走了幾天, 好像有人跟我說往早上太陽的左手邊走就對。 後來看到一間破廟,我就躲在裡面。 「你是帶多少錢阿。」我問。 「五百多萬吧。」 1980年代中期那時候的五百多萬, 不知道是現在的多少錢。 「我那時候就躲在一間廟裡,整天睡在神桌下, 人家說乩童要睡神桌下阿,我們都在演,不怕啦。」 不知道睡了幾天,反正餓了就摘水果吃, 有一天我夢到一個王爺,也不是金光閃閃, 就是有點落魄樣。 「夭壽喔,王爺會生氣啦。」阿勝他媽說。 反正就是要我修廟,會庇蔭我一家人, 給我留後啦。阿勝他爸於是就拿錢來修廟, 也蓋了一間房子,就是現在的家。 那時候的人也不知道有個像乞丐的人來住在廟裡面, 反正他有錢,又只睡神桌下,又樂善好施, 阿勝他爸買了一些農地跟山地,免費給人種, 種的時候也不收租金,賺多少也不過問, 分毛未取。儼然就是個神明代言人。 也是那一年認識阿勝他媽,生了阿勝這個唯一的兒子。 「後,你不知道那時候阿勝她媽有多漂亮。」 阿勝他爸得意的說。 「不知道怎麼樣,廟修好後,有一些香火後, 我就會降乩了。阿,休息一下啦, 等等我有事情跟你們這些小朋友說。阿勝你來。」阿勝他爸說。 我跟胖呆在醫院走廊喝飲料。 「是怎樣啦!什麼大條了,亂靠北一通。」我說。 「喔,阿勝要當乩童了,前幾天休學了。」胖呆說。 「靠北喔!你怎麼不早說阿。」 「他沒跟你講喔。」 「我怎麼會知道阿。」 「也是啦,我可是每個月都去拜拜一次,我會怕阿。」 「阿勝他爸還好嗎?」 「胰臟癌阿,不知道幾期,大概一年或半年阿。」 「看起來還好阿。」 「是阿,我也看不出來,人世無常。」 是阿,人世無常。 阿勝從裡面走出來,叫我進去, 說他爸單獨要跟我說一些話。 「那我咧?」胖呆問。 「有啦有啦,你最煩啦,一天到晚來我家。」阿勝說。 我進去病房,簾子拉起來。 「眼鏡仔,拍謝,我家阿勝害你去被鬼沖煞。」阿勝他爸說。 「不會啦,是我自己也愛玩啦。」 「你是不是不太接受阿勝當乩童?」 我當然不接受阿,一個好好的大學生, 可以脫離那時候我認為不太文明的社會現象, 用著科學的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,不是應該的嗎? 「來,你聽我說。」 「那天去八卦山之後,不要以為阿勝沒事, 他拿著王爺的筆,去那個地方,就是要來找事的, 你覺得鬼會放過他嗎?全身都被沖開了啦。」 「沒辦法,我顧不了他,只好把他賣給神明。」 阿勝他爸的意思有點像是, 本來一間好好的房子,沒事叫一堆暴民去衝, 當然門跟窗戶都破了。誰都可以進去, 所以房子賣給政府,當軍營,暴民再厲害, 會一天到晚衝軍營嗎? 「祖先都問過了啦,也是我本來答應王爺的。」 「阿?」我疑惑的問。 「我本來不能活那麼久的。」 其實阿勝他爸年輕的時候,因為演乩童喝太多酒, 吃太多藥,其實身體都壞得差不多了, 是他跟王爺求讓他活到看阿勝長大的。 「只是沒想到那麼快啦,剛把阿勝教好, 就那麼快要我回去了。」 我沒說話。 「幾件事拜託你啦,你的天命很特別, 無拖無欠,好像就是來這個世上好好生活的。 然後王爺說有什麼虎的,也不是虎爺。 算了,時間到了就知道了。」 「你可以好好當阿勝的朋友,有機會幫幫他嗎? 有空多來看看他,因為阿勝是要作真的乩童, 不是這樣亂演的。很苦的,我捨不得。」 「好,我會的。」 「還有,我走的那一天, 你跟胖呆還有那個白肉的都不要來送, 那天很多人會來接我,你們不要靠近比較好。 還有得癌症死好像醜醜的。」 「好,我知道。」 「賀啦,叫胖呆進來啦,他最緊張啦, 等等帶你們去吃牛排啦。」 我回到走廊,看著阿勝。他也看著我。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成熟的這麼快。 就像一個看不見鬼的人,整天嚷嚷著我看得見, 然後當真的看得見的時候,就算你怎麼問, 他也是一語不發。 「你怎麼沒說?」我問。 「我相信你支持我。」 「嗯。你怎麼做都好,我永遠是你的朋友。」 「嗯。」 阿勝從此終生吃素,配合宮廟齋戒沐浴。 阿勝陪了老爸半年,期間我們也常常去看他老爸, 只是癌症病人像是得了縮水病一般, 慢慢縮小,最後沒有力氣,消失在這世界上。 然後阿勝他爸去世,當天冠蓋雲集,除了政商名流外, 來瞻仰的人大多都是家裡附近的人, 還有那些永遠租著他們家的田與山地的人。 幾年過了,阿勝和我一直保持聯絡, 有時候他來台北上課的時候,會住我這邊, 我總會告訴他我的備用鑰匙放哪裡,有時我加班, 他就自己過來住。 然後我陪他吃素食,他跟我聊一些他在台北學的五術, 山、醫、命、卜跟相。還有一些警察來問事辦案時, 一些有趣的傳聞。 轉眼間很快到了2008年, 那年我已經北上工作了兩年, 也在這一年把塔羅牌帶到台北去算。 我始終努力做好三個原則: 1. 不算自己。 2. 來問的人不見第二次面。 3. 一天只算兩次。 我依然每天寫日記, 不過那時候我的日記很亂,然後再也沒聯絡阿勝, 就算他找我,我也不理他, 也告訴他我這邊不方便給他住了, 但隱約看得到那年年底的日記裡, 我寫在結尾的幾句話。 「我不喜歡阿勝。」 「為什麼阿勝不去死。」 「為什麼死的不是阿勝呢?」 「我恨阿勝。阿勝去死。」

PTT marvel 作者整理 Sherlock5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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